她根本无从想象自己的生母是如何用这些绕口词句进行祷告的,只越发苦恼该如何使用现在教会的忏悔室,毕竟负责神父换成了缪伊尔,很多话就变得再难开口了。
不得不说,商会的效率还是很高的,等爱丽丝能目视自己房前那片薰衣草花田时,商会的货车就已经静静停在庭院一侧了,而另一侧则停着一辆沉闷漆木黑的外来陌生马车。
远远看去,商会的送货小哥正笑呵呵地同马车外的车童聚在一处交谈,似是聊到了什么有趣的话题,年纪尚浅的车童笑得前仰后合,就差从马车的驾驶位上跌下来了。
她有些迟疑,不知该如何自然地插话进去来签收自己购买的货品,只好慢吞吞地挪了过去。伴随着被马车遮挡的视野慢慢变得宽裕,一头绚烂至极的灿金短发也如跳跃般地冲入她的眼帘。
“骑士先生真的好风趣,我笑得都快肚子疼啦”车童擦擦笑出来的眼泪,与商会的送货小哥一同向阿尔弗雷德投去近乎崇拜的目光。
可阿尔弗雷德却没答话,他只远远看见爱丽丝,马上就亮着双眼向她招手。
尽管不知道这家伙为何在短短一天内去而折返,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爱丽丝干脆直接忽略了他。只不过,就算被刻意略过,阿尔弗雷德也没显露出半分愠色,仍爽朗笑着,目光热烈地盯向爱丽丝,跨步向前,毫不遮掩地将自己是如何在一天内跨越王国版图的秘密说出口。
“我飞回来的。”
爱丽丝一下瞪大眼“你疯了吗被别人看见怎么办”
阿尔弗雷德身上流着一半龙族的血。这事只有他的生母以及当今的国王陛下知道,是十分劲爆的王族秘辛。
爱丽丝之所以知道,还是因为小时候阿尔弗雷德犯错,被缪伊尔罚的时候顶嘴不服,被直接逼回原型才眼见为实地见识到了只在传说与神话中出现的龙族。
虽然缪伊尔对此见怪不怪,甚至还把彼时试图将她拐出去疯玩两天一夜的阿尔弗雷德几乎揍成了蜥蜴。但爱丽丝还是被阿尔弗雷德周身如金子一样闪耀的纯金闪鳞迷了眼,悄悄问对方讨了几片,装饰在了帽子上。
龙族的鳞片相当漂亮,尤其是在日光下,炫目光晕层层绽放,犹如热烈盛开的向阳之花。当然,龙族的鳞片也十分珍贵,因为几乎没有龙族会败在赏金猎人的手上,成为可供打磨的各类素材,自然也从未听说过龙族会自愿送出鳞片。
只可惜那顶帽子早就被缪伊尔以玩物丧志的理由没收了,不然爱丽丝就能拿去抵债了估计怎么也能抵得上一两具人偶的市价呢。
“没事,我飞得高,他们看不着我。”
阿尔弗雷德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随后取出一个小罐,抓过爱丽丝的手,又仔细瞧了瞧上面的伤痕后,将药罐轻轻放到她的手心。
“给你,据说是最上等的伤药。我特意回去买的。”
爱丽丝哽住了,说实话,她根本不在意自己手上这些伤痕,只有伤口开裂胀痛时才会因为干活时容易不小心将血液蹭到人偶身上而草草处理一下,这才留了疤。倒是阿尔弗雷德自发现时就一直仔细留意着,这会儿还细细将注意事项说给她听。
“难道你就是为了送这个才特意折返回来”爱丽丝指了指旁边商会马车上的会标,“干嘛这么麻烦,可以委托商会寄送啊。”
旁边那两人也早就注意到了她,一听爱丽丝提及到自己,忙默契地冲爱丽丝挥手打招呼,送货小哥还很麻溜地递上了收货单,显然是被索尼娅商会长嘱咐过要速战速决的。
可阿尔弗雷德却直接用高大身形挡掉他们,一双深蓝眼瞳委屈地垂下,略带控诉意味地投向爱丽丝,向来张扬而热烈的金发也有些恹恹遮住大半眼瞳。
爱丽丝被他这样盯着,只觉得内心咯噔一下。她想起自己还未道谢,“不过还是谢谢你,阿尔,回去的时候记得小心些。” 然后试图缩回自己的手。
可阿尔弗雷德还捉着她的手腕,皮质手套上融着不少化成水渍的雪花片,一看就是从终年冰天雪地的王都急急赶回来的。
爱丽丝被弄得有些莫名奇妙了,但阿尔弗雷德却抿着唇,执拗地等在那处。两个人就这么幼稚地玩起了干瞪眼,在爱丽丝为数不多的耐心耗尽前,终于有人打破僵局。
“额,两位不好意思我还有下一家要跑的能不能先、先签收货物”
爱丽丝顿时如获大释,一再感谢着贴心的送货小哥,随后便将视线移向一旁正呆呆眨眼,紧盯商会送货单不放的车童。
车童抬手有些不知所措地挠挠脑袋“一定要签单据才行吗我的主人没和我说呀。”
尚不等爱丽丝说些什么,阿尔弗雷德就很自然地摆摆手,接道“不用,有姑姑亲笔写的委托书就够了。”
闻言,爱丽丝更困惑了,但根本不给她发问的时间,就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车童打开车门的瞬间从内跌落,吸引众人目光。
车童忙不送地小跑去追,送货小哥也很有眼力见地冲上去帮忙,并率先帮着捡起了那个圆形物体,却在看清那东西的瞬间尖叫着甩开,最后还是车童灵巧后跳去接才不至于再次摔落。
“做什么扔少爷的眼睛嘛。”车童有些不高兴了,他用自己的衣袖仔细擦着手中透光度极高的玻璃眼珠,可湿漉漉洇进衣料的黏腻触感却令他忽地瞪大双眼,连连拍打送货小哥的脊背。
“怎么都裂了你赔我”
“啥质量问题也要赖我”
送货小哥一时被说懵了,顺口就是一句反驳,怎料却引起了阿尔弗雷德的强烈不满。
“爱丽丝的人偶不可能出问题。”他敛下笑意,深蓝眼瞳顿时浮起一层冷光,周身气场也随之越发冷冽。
“一定是你没按说明书保养”
大抵是本就眉眼深邃,又因身份久居高位的缘故,即便说着近乎歪理一般的话语,阿尔弗雷德沉下脸时的压迫感也非比寻常。不仅送货小哥被他说的怔住,呆立原地,就连年岁尚浅的车童也显得有些懵,捧着手里的玻璃眼珠缩了缩肩。
他继续用那副不得了的神情,肯定至极地说道“总之,爱丽丝绝不可能出错。一定是你们自己的问题。”
爱丽丝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对阿尔弗雷德说的了,而且要是没有猜错,这家伙不知又做了哪位委托人的代理,还拉着出自她工坊内的人偶再次赶了回来在一天之内。
她重重叹了口气,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默默走向车童,定睛一看,才发现车童手掌内躺着颗已然开裂的红褐混色玻璃眼珠,因轴体开裂而缓缓渗出的流体颜料如血液般沿裂缝绘出错综复杂的流线,最后滴滴答答地流向车童的手掌,再落下地面,染红碧绿的植被。
流体颜料本就十分特殊,加之红褐的配色非常考验人偶师的基本功,爱丽丝马上就记起了这只玻璃眼珠的主人人偶三号,上个月自工坊出货的青年体。
她也很快就想起了自己为将其调整成客户要求的“遇光时流转如血液般绯红的光泽”而费了多少功夫,只是没想到,那耗费诸多心神才绘就的完美瞳仁,如今竟碎成了这幅破败的模样
爱丽丝说不清这股自内心渐渐翻涌而上的莫名郁气出自何种情感,她只很冷静地转过身,看向漆木马车内部。
恰巧此时夕阳进一步接近地平面,自侧方射来的烈阳如光带般短暂照亮车厢内另一只艳红如血的狭长瞳仁,后快速滑过那人规整的蓝金军装与空荡袖管下沉甸甸缀着的结,最后短暂落到锃亮军靴上,才彻底隐入地平那端。
她不难发现车内人偶缺失眼珠的那侧脸正簌簌掉落着碎裂的瓷片,漆黑蜿蜒的裂口正如藤蔓般慢慢向满是负罪感的另一侧脸颊攀爬。
坏得好彻底
爱丽丝长叹一口气,闷闷地问“怎么回事”,但回应她的只有陶瓷制品进一步碎裂垮塌的异响。
她顿时面色大变,快步向前,可面容俊逸的军装人偶却望着她的方向缓缓阖下暗色眼睫,静静藏好那副躲在规整军装内皲裂破损的肢体。
“很抱歉,创造主”他嗓音微哑,很快就连可移动的唇瓣也碎了个干净,令人再难分辨接下来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