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心盘腿坐着,手肘压着书,手掌托着脸。他思索了片刻,眼睛一亮,高兴道“这好办,那就杀光了这一批,再把下一批也废了。这就叫又治标,又治本。”
谢蕴昭犹疑“是这么一回事么”
“好了。”少魔君黑着脸打断他们,更是一把将人按进自己怀中,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两人的视线接触。
他不悦道“你看你的话本去,同阿昭说什么不着调的废话”
夜无心依依不舍地看着他怀里,仿佛能凭借目光将人给拽出来。
可显然这是做不到的。
他就只能惆怅地叹了口气,不那么情愿地和少魔君说话“我这个人呢,脑子不太好用。”
他一本正经地指了指自己头“我脑子不好用,一次就只能做一件事。看话本,就只能专心看话本。和阿昭说话,就只能专心和她说话。”
旁边竖着耳朵听的陆昂忍不住又插话。
他帮自家殿下质问“你看话本的时候,明明就会和昭姐说话”
此言一出,少魔君就是眼神一变。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下属一眼,说“不必说了”
但是,夜无心已经痛痛快快、开开心心地给出了答案“因
为我太喜欢阿昭,所以别的事都要为她退后一些。反过来就不行了,我跟她说话时要全神贯注,所以不能同时看话本。”
陆昂
他是不是一不小心,又让这半道遇见的傻小子给昭姐剖白了一番
在少魔君的死亡凝视下,络腮胡的赶车人缩起了脖子,装死不敢说话了。
谢蕴昭几番挣扎,总算从少魔君赌气般的怀抱里挣出了个头。她头发微乱,神色却显得莫名郑重,问夜无心“你刚刚说为我退后”
少魔君的怀抱突然更紧了。
夜无心笑容扩大“正是。”
被少魔君禁锢在怀中的女子,微微眯起了一双好看到极点的眼睛,像笑出的月牙,却并不带着笑意。
她问“什么事都会为我退后”
“阿昭”少魔君已经有些焦躁起来。
谢蕴昭却仍直直盯着夜无心。
“这个嘛,大部分事情,是的。但我想一想啊”夜无心用话本一下下拍着自己的额头,最后恍然又遗憾地说,“不过也有一些事,比阿昭出现得更早、对我来说更重要。要是你们碰到一起,我就只能专心致志去做那一件了。”
他高兴地笑了,还是一脸阳光灿烂“对不起啦”
谢蕴昭悄悄按住自己的手腕。她腕上带着一个不起眼的镯子,是此前师门长辈专门给她炼制的上好储物法宝。
里面放着太阿剑、两仪称、量天尺、飞天镜。这都是龙女灵蕴在十万年前炼制的愿力法宝的一部分。谢蕴昭拿着的是一部分,剩下的还有阴阳天地剪,以及作为主体部分的五色琉璃灯、咫尺天涯伞。
虽然应当还剩一个米斗,斗灯才完整,但当年灵蕴不知为何并未炼制这一部件
总之,当谢蕴昭持有的法器接近斗灯的其余部分时,它们会做出反应。
阴阳天地剪据说在魔君手上,而五色琉璃灯和咫尺天涯伞则在沈佛心死后神秘消失。根据九千公子的推测,它们是被送到了道君第三尸手上,等待道君从第三尸身上复活后,再有一番作为。
谢蕴昭一直怀疑夜无心就是道君第三尸,无论是名字还是性格特征,都符合推断。
问题是他身上并无斗灯的波动。也就是说,五色
琉璃灯和咫尺天涯伞不在他手上。
但他无疑是一个足够神秘也足够有来头的魔族。
正思索着
从无月山的方向,忽然传来了巨大的隆隆之声。从远处响起,顷刻就奔来众人耳边;随之而来的是放眼望去也望不到尽头的魔兽队伍,它们从无月山中、从地底,源源不断涌出,争先恐后地往众人所在的方向逃来
不不是往“众人所在的方向”。
而是远离无月山的方向
“这是怎么回事”
点点火焰摇曳不断,最后猛然熄灭。
众人纷纷拔剑,惊慌者有、茫然不解者有、神色凝重者有。
“是兽潮”
“不兽潮没有这么大的规模”
列位候选人之外,在大量车队的边缘,有手拿话本的青年跳上车顶。
他望着铺天盖地的黑暗兽潮,面色平静至极,说“它们在逃命。动物对危机的预感真是准确得堪称奇迹。”
少魔君抬起头,很快又收回目光。他面上的焦躁与怒色消失不见,似乎夜无心在一瞬间就变成了一个不足以令他正视的、对他绝无半分妨碍的小卒子。
他轻声冷笑“别有用心者,也配谈阿昭。”
魔气纵横,化为屏障,将外界动荡隔绝开来。
但情况仍在恶化。
冰川被沉重的力量踏碎;无数裂纹骤然蔓延至众人身前。
“不好”
有人本能地飞上天空,谁知从肆虐的寒风中猛然冲出无数惊慌失措的魔禽。就见“呼啦啦”一片半透明的羽翼呼啸飞过,半空中就坠下一块满是爪痕的模糊烂肉。
见此情形,不少人掉头就跑,闷声往来时的路上冲去。他们大多是被招募而来,保护参战者顺利抵达神墓,却不是为了赔上自己的小命。
“跑”
可是也有人咆哮出了相反的命令“继续前进扔掉不重要的东西,绕过兽潮,从边缘往前跑”
地表震动越来越剧烈;缝隙变成了深渊,从中又发散出带毒的魔气。
众多魔兽几乎填满了整片冰原,所幸边缘有中部被侵蚀的山崖弯曲伸出,使得山脚部分留有一些可以落足的地方。
不能飞行,就只能依靠双腿或车骑。
车
架在破碎的雪色冰原上颠簸前行。
不乏有人被魔兽碾压而死,或是跌落突然裂开的缝隙之中。
滚滚兽潮、密密吼声之中,谢蕴昭听到一声尖利凄惨的嚎叫“不殿下救命”
她忍不住回过头。
隔了一头骨刺丛生的魔兽,她看见一辆马车。那辆车此前只用棉布做成挡风的车厢,而此时连那一层庇身之所也被掀翻;车架大半跌进了裂缝,轮子却卡在缝隙里,好险没有掉下去。
那个脸上刺字的男奴半拉身子悬在缝隙里,正用鲜血淋漓的双臂死死抱住千沉舟的腿。
“殿下,殿下看在我给您当牛做马多年的份上,您救救我殿下”
千沉舟这支队伍很倒霉,碰巧位于一列强大霸道的魔兽的前行路线上。首当其冲,自然损失惨重。
千沉舟一手拿着刀,已然失却了那份宽容善良的明主风范。他吼道“贱奴也配”
一刀斩断了贱奴的头颅。
他的血液转眼被冻结成冰,身体坠向无底的深渊。和他那些早就下去了的奴隶同伴一起。
谢蕴昭眼眶有些发热,喉咙有些发热,血液也有些发热。
她很想很想在这时候大叫一声,更想用手中的剑斩断什么让人生理性作呕的等级制度。
但在她有动作之前,一只手率先抬起。
一粒石子飞出,击打在千沉舟逃窜的前路上,恰恰好绊了他一下。
那只是一粒不起眼的石子,却让实力不差的贵族青年一个踉跄。
而就是这刹那之间,有魔兽扬起骨翼,重重撞在他背上,让他也不由自主跌进深渊。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恐惧的吼叫,作为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个印记。但即便是这一声吼叫,也转眼就被这场天灾淹没。
谢蕴昭在猛然加剧的冷风中用力眨了一下眼。
她看见夜无心的背影。他的发辫在烈风中只有轻微的摇晃,其中一线银色如水波漫不经心地晃荡。
他当着长风,伸了个懒腰。
“唉。”他叹气说,“一看到这种人也敢肖想魔君之位,我怎么就这么手痒呢”
少魔君也在凝视他。
他问“你究竟是谁”
夜无心回过头。
还是那张平凡至极、毫无特色的脸,也还是
那个阳光灿烂、毫无伪饰的笑容。
然而从这张脸上,隐隐却又有一分冷漠和残酷在肆意蔓生。
他没有回答少魔君的问题,只是笑着说“传承之战开启,就说明魔君快死了。魔君快死了,难道不需要一些人陪葬吗”
他的笑容忽然消失,变得极其冷酷也极其愤怒。
“那样的话,我会非常不高兴的。”
“你”
夜无心却又露出了笑容。轻松又亲切。
“兽潮似乎过去了。”他抬头看向一侧,笑容扩大,“而且因祸得福的是神墓的入口好像也露了出来。”
的确,四周已经安静下来。
庞大的魔兽群已经离开,只剩一片破碎的冰原,和一群劫后余生的人们。
现在还能站在这里的候选人,要么运气好到了极点,要么就是实力强大到了极点。
谢蕴昭这才发现,原来无月山已经近在咫尺。当然前提是从绵延开的山麓就开始算成无月山的范围。
真正站在无月山前,才越发觉出这山峰的磅礴气势。乌云罩在山腰往上,也罩着众人的头顶,沉重威严得似乎即将朝他们压下。
但是,本该苍凉却肃穆的山麓,此时却分外狼狈岩石断裂、土木翻出,还有破碎的魔兽蛋和被踩踏而死的魔兽尸体。
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这么多实力顶尖的魔兽仓促逃离。
但正如夜无心所言,正是因为山脚破碎,才露出了隐藏其中的神墓大门。
两扇高高的玄铁大门镶嵌在山体之中,上头雕刻着古朴而玄奥的花纹。没有门环,而以两颗干枯的人头作为替代。
这两扇大门存在于此,已经过了不知道多少年。
大门边缘刻有前后勾连的花朵纹路,共计十二种花,对应十二月花令。
优美的花朵与森然可怖的人头,在高高的黑色大门上形成了鲜明对比。
大门前的候选人,恰好也只剩了十二只队伍。巧合得几乎令人怀疑是否有什么阴谋。
但是神墓总是真的。而魔君也一定出了什么问题,否则不会任由无月山混乱至此。
当这个认识不约合同地生出之后,劫后余生的氛围就悄然一转,变回了那种隐隐敌对、野心蠢蠢欲动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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